第一百零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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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六章
宋蘅奇怪地瞥他一眼，厲沈雲，她的心裏震了震，似有所覺，可她仍然無法想起來，她客氣地回禮：“久聞星曜仙君大名，在下新北宗，宋蘅。”
她客氣而陌生的回應已經說明了一切，厲沈雲眼神暗了暗，不著痕跡地攥緊了手，他沒想到會再次見到宋蘅，還是在這樣的境地下。
當日他從無量崖出來後，修真界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大家都忘了宋蘅，也忘了當日地動山搖，從弗盈山上傳來的驚天動地的動靜，他壓下了一切疑心，從頭來過，直至今日，可是連宋蘅也忘了。
弗盈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？
這麽想著，他便不由地脫口而出：“不知我能否去往弗盈山一觀？”
“啊——”
弟子們嘩然大驚，震驚地看著他。
弗盈山可是宋蘅的居所，他一個外來客未經邀請便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？這這這……實在勁爆，他們瞪大了眼，看看他，又看看宋蘅。
宋蘅心底惡寒，狠狠瞪了眼周圍，冷冷地說：“自然可以。”
“啊——”
弟子們再驚，仿佛知道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一般地激動難抑，眼神四處亂飄，嘴巴蠢蠢欲動，宋蘅忍無可忍，一跺腳先走了。
不是她真的同厲沈雲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，只是她覺得很怪異，從她醒轉後，一切都很怪，而厲沈雲，最為奇怪。
他的眼神非常特別，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好像認識她。
而她甚至都不認識自己。
在這眾目睽睽之下，厲沈雲沈穩地邁步走上了弗盈山，宋蘅果斷按了按鐲子，封閉了弗盈山，她追尋多年的結果就在她眼前了，她迫不及待便問道：“你認識我嗎？”
厲沈雲怔住，想回答不認識，可是她眼神明亮熱切，是從未有過的熱烈純然，在這樣的視線下，他無所遁形，那些謊言無論如何也無法宣之於口。
可是他也不想就此戳破。
這樣奇怪的世界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結界，蒙蔽了天道，如果宋蘅想起一切，那麽結界將不覆存在，屆時天道察覺，她依然會死。
只要她還活著，她便無法逃脫天譴，哪怕死再多人去扛，也不過是手段，只因始作俑者是宋蘅，而不是別人。
厲沈雲別開眼，沒有說話。
他既不能說認識，也不能說不認識，只能沈默。可他的沈默無疑便是一個答案，也是一種抗拒，宋蘅定定地看了他半晌，他不肯說，於是她也明白了。
“你走吧。”
她失望地收起靈力，翻臉無情地趕人。
厲沈雲再次楞住，這麽快？
“立刻走！”
宋蘅催促道，她冷下臉，已然站起身，姿態不善，仿佛他如果繼續賴在這裏，她便會飛起一腳將他踹下山去。
無法，厲沈雲只能站起身，一步一回頭地走了，他怎麽忘了，她的脾性向來如此，幹脆利落，說一不二。
他失笑地搖搖頭，只能另尋機會了。
在他走後，宋蘅再次心事重重地坐在大石頭上發呆，到底為什麽，他的態度如此詭異，甚至有些難過？
她回想數遍，怎麽想都覺得那是難過。
難道那是一段不好的往事？
也是，如果是好的往事，還需要忘記嗎？
他不肯說，自有別人肯說。
宋蘅想了想，召集了大批弟子們排隊上山，向她事無巨細地講解厲沈雲的事跡，弟子們神神秘秘的，看向她的眼神愈發奇怪。
“星曜仙君天資非凡，只用了數百年便已至此境界，立於不敗之地，傳說他曾殺敵一千，不知疲倦，連鮮血濺到臉上也只覺得不夠猩甜……”
宋蘅越聽臉色越黑，他什麽也沒說，只是將厲沈雲吹了個天花亂墜，而且全是道聽途說，誇張無比。
“下一個！”
她再也聽不下去，立刻打斷了他。
“傳說星曜仙君曾受重創以至一夜白頭，但上天待他不薄，僥幸存活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從此勢如破竹，修為高歌猛進，而這，同他所修功法離不開關系。”
宋蘅好奇道：“什麽功法？”
弟子湊近了她，附耳低語：“丹炎訣，意氣不休，此命不墮。”
“丹炎訣。”
宋蘅默念，沒覺得什麽特殊。
“還有小道消息！”弟子招招手，示意她再次湊近，他將聲音壓得更低，鬼鬼祟祟道：“正因如此，星曜仙君整日□□焚身，難以停歇啊。”
“砰——！”
“仙——君——”
他被立即打飛了出去，在天上遙聲呼喚，卻無人憐憫。
宋蘅深吸一口氣，面色黑如鍋底，眼神森然：“說點有用的。”
“噫——”
弟子們噤若寒蟬，在腦子冥思苦想，絞盡腦汁，不敢再胡說八道。
“傳言星曜仙君曾七進七出無量崖，皆可全身而退！”
“傳言星曜仙君心中藏有一人，但無人知道是誰！”
“傳言星曜仙君手持熾熱靈劍，無物不可焚！”
“……”
如此種種，聽得宋蘅頭大，她擺擺手：“下去下去！”
“仙君，不聽了？”
“立刻走！”
弟子們蜂擁而散，弗盈山上又只剩下她一人，夜色漸深，風起漸冷，她擡起頭，看見天上連星辰都沒有幾顆。
“聽說你四處打探我？”
忽然間，她身後傳來一道聲音，帶著些打趣意味。
“沒有的事。”
她矢口否決，但厲沈雲已然挨著她坐下。
“這麽多年，萬靈仙君都在做什麽呢？”
“就看著。”
“看著？”
她輕擡下頜，示意一望無際地天空。
厲沈雲隨她一並擡頭，眼前一片漆黑，星辰暗淡，不甚美麗。
“哧——”
點點紅色的靈火升起，一小簇一小簇地映照在她眼中，點亮整個夜色，猶如她看過無數次的凡間萬千燈火，又像是在汪洋碧波中飄搖的一盞盞燈。
她一時怔住，心有所感，轉頭看去，見他唇畔初綻，揚起一抹笑容，恍惚間，她竟然倍感熟悉。
“宋蘅。”
在這樣的灼熱心火下，在這樣的真誠視線下，她腦中驀然響起一道昔日的聲音，劃過空白的記憶，她騰地站起身，問道：“你當真去過無量崖？”
她一雙美眸緊緊地看著他，不錯過他任何細微的反應。
厲沈雲渾身緊繃，那些心火瞬間熄滅，在她面前，他總是處於下風，被她牢牢掌控，看得一清二楚。
無需回答，宋蘅起身就走。
無量崖。
她第一次聽見這個地方，心底隱隱有一種迫切，催促著她快點去，那是她必須要去的一個地方。
“宋蘅！”
厲沈雲拉住她，卻被她立即甩開，宋蘅頭也不回地向著山下走去，她走得越來越快，到了後來甚至已經跑了起來，她腳步匆忙，腕間黑白鐲子隨著她的步伐一齊晃動。
“別去！那裏不是個好地方！”
厲沈雲追上她，出手阻撓，卻被黑白二氣打退，宋蘅不由分說地直接發動了攻擊，同為仙君，哪怕她一無所有，僅靠這個莫名出現且無法摘下的鐲子，厲沈雲便奈何不得她。
“萬靈仙君——”
“星曜仙君——”
“他們怎麽都走了——”
弟子們看著他們一前一後地出了宗，皆是茫然，不知緣由。
黑白鐲子催動，靈力化為雲朵載著宋蘅急速掠向無量崖，這麽重要的地方，她卻始終無法記起，又因是禁地，所以人皆避退，若不是厲沈雲，她恐怕很難憶起這個地方，他去過無量崖，所以他和旁人都不同。
到底是誰抹去了她的記憶，苦苦隱瞞，她不顧一切地奔向那處深淵，明明忘卻了所有，卻還能準確無誤地找準方向，厲沈雲始終在後追逐，但她已經無暇顧及，也不想顧及。
無量崖。
靈力消失，她從雲上栽倒在地，卻又立刻提起裙子向著邊緣跑去，哪怕會死在這裏，她也要尋到一個答案。
“你來了。”
及至懸崖邊緣，一個聲音驀然在她心底響起，宋蘅震驚失色，環顧一圈，竟然再也不見厲沈雲身影了，而這個身影卻仍在繼續。
“微生玉，他失約了。”
微生玉。
“唔——”
她忽而頭痛欲裂，心口處泛著尖銳的疼痛，眼淚瞬間奪眶而出，再也控制不住，宋蘅艱難道：“失約？”
“吾本為得道燭龍，卻因落霞墟墮仙隕落之故，隨天道塌陷，落至凡間，微生玉曾來無量崖，此子得天獨厚，飛升之象，故吾欲同他約定，若能飛升，當攜吾同歸，但他已然隕落，無法踐諾。”
“喀嚓——”
黑白鐲子倏爾斷裂，消弭於無形。
“本因匡扶天道，卻再次擾亂天道了嗎？”
一雙巨目現於她眼前，看著那黑白二氣，在這瞬間，宋蘅全都想起來了，弗盈山上微生玉，那位風華絕世俯視眾生的微生仙君，才是真正的仙君，而他，為她傾其所有，為她打造了一個堪稱夢幻的美好幻境。
她殺著殺著，最後孑然一身，無處可容。
“啊——”
她捂住額頭，心神大震，牽連神魂，深處黑蓮顫抖，劇痛難當，在她憶起的剎那，天道回轉，剎那抹除偏差的紋路，天際雷雲滾滾，她已無處可逃，無計可施。
但她本也沒打算逃。
“凡塵未了，不可為仙。妄念傾軋，亂天之象。”
燭龍繼續說著，看著她沒有離開，反倒是頹然地坐著，只是等著雷劫降臨，巨目微動，深淵下響起轟轟的響起，有些熟悉。
“我曾見過你嗎？”
這場夢她做得夠久了，足足三百年，微生玉蒙蔽了天機、蒙蔽了眾人，也蒙蔽了她，可是夢最終都是要醒的，到頭來，她什麽也沒抓住。
只是一時間，聽見這巨大的聲響，她想起了走出無量崖的時候，遇見席玉君之後，不過當時，燭龍並未現出身影。
“當時我意欲同微生玉再行約定，但他身上沾染你的魔氣，我便心知事不可為，而你借由術法捆綁，我無法殺之。”
那麽，當時她隱隱察覺到的殺意並非錯覺，從一開始，她便是微生玉的劫難，從始至終，她都活在他的庇佑下，實在可笑。
“呵——”
她扯了扯嘴角，沒什麽情緒：“那真是可惜了。”
燭龍不再為她停留，它被困這裏許久，難以回到仙界，受到落霞墟牽連，天道有缺，因果紊亂，以至牽連凡人，仙凡混雜，生靈塗炭，而它自身的時間永遠停滯，或許它只能永遠永遠地受困於此，化為無邊無際的深淵。
“轟隆——”
它離開了。
宋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，幽咽的風卷起她的裙角，一如最開始那日，只是崖外再沒了那個不顧生死也要趕來的人，他確實做下了不可挽回的錯事，而她也不可饒恕地堆積了滿身業障，他們都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，因果自償。
“轟隆——！”
天雷滾滾，駭人的紫色雷柱直直降落，重重打在她身上，夢境破碎，雷劫加身，毀滅性的氣息在彌漫，她再次開始破敗，向著無量崖走去，一腳踏空。
“轟隆——！”
“宋蘅——！”
在她跌落瞬間，厲沈雲猛然躍出，險險攥住她瘦弱的手腕，他迎著漫天雷光，死死拉住她不放：“你真要讓一切心血都白費嗎？！”
他咬緊牙關，試圖將她拉回。
宋蘅破碎的裙角飄蕩開來，懸於無量崖上空，她看著如今已然大變了模樣，卻成熟穩重許多的厲沈雲，倏爾笑了，她眼中帶著幾分懷念，慨然道：“無需外遙望他人，無需妄自菲薄，你也能青雲直上。”
“宋蘅！”
厲沈雲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她的名字，不顧那些躍動的雷劫，一心拉緊了她，可宋蘅的身影卻紋絲不動，她在抗拒。
“你苦心孤詣籌謀至今，利用了所有人才達成所願，難道這不是你所希冀的嗎？”
“轟隆——！”
雷劫劈下，震得他渾身一麻，手上卻執意不肯松開。
“是嗎，這就是我所有的目的嗎？”
她的語氣飄渺，斷絕了所有希望。
這樣虛假的結局並不是她所等待的。
“喀嚓——”
她的心口裂開，一簇灼熱明亮的心火漂浮而出，回到厲沈雲眼前，萬分熟悉，這是當日被宋蘅奪走的他的所有，而今她自剖心臟，將它還回。
“咻——”
這簇心火眨眼間沒入他體內，消失不見。
“厲沈雲，我還給你了。”
與之一同還回的，還有那盞將要熄滅的營魄燈。
“那我這麽多年的情意你又如何償還——”
宋蘅看著他倔強的眼神，他的眼神還如從前，執拗堅決，從無作偽，她身上靈力爆開，掙脫他的手，向著無量崖跌落而去，龐大的修為自崖中逸散而出，將躍下的厲沈雲生生彈出，他跌落在地，眼睜睜看著從無量崖中升起的萬丈靈光。
她沒有抵擋雷劫，反而散去一身通天修為，連同神魂深處的無量天功一同，於無量崖中爆發，靈氣逼人，片片黑蓮飄搖，虛無暗淡。
“緣起緣滅皆系落霞墟，仙凡兩隔，何必招惹，我願以全數修為之力，搬動無量崖，橫亙仙凡，撥亂反正，此後因緣是非，莫再糾纏。”
你於道中修，我於蓮上座。[1]
仙道崩殂，功德崩散，
宿命因果，何以善終。
-正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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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蘅奇怪地瞥他一眼，厲沈雲，她的心裏震了震，似有所覺，可她仍然無法想起來，她客氣地回禮：“久聞星曜仙君大名，在下新北宗，宋蘅。”
她客氣而陌生的回應已經說明了一切，厲沈雲眼神暗了暗，不著痕跡地攥緊了手，他沒想到會再次見到宋蘅，還是在這樣的境地下。
當日他從無量崖出來後，修真界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大家都忘了宋蘅，也忘了當日地動山搖，從弗盈山上傳來的驚天動地的動靜，他壓下了一切疑心，從頭來過，直至今日，可是連宋蘅也忘了。
弗盈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？
這麽想著，他便不由地脫口而出：“不知我能否去往弗盈山一觀？”
“啊——”
弟子們嘩然大驚，震驚地看著他。
弗盈山可是宋蘅的居所，他一個外來客未經邀請便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？這這這……實在勁爆，他們瞪大了眼，看看他，又看看宋蘅。
宋蘅心底惡寒，狠狠瞪了眼周圍，冷冷地說：“自然可以。”
“啊——”
弟子們再驚，仿佛知道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一般地激動難抑，眼神四處亂飄，嘴巴蠢蠢欲動，宋蘅忍無可忍，一跺腳先走了。
不是她真的同厲沈雲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，只是她覺得很怪異，從她醒轉後，一切都很怪，而厲沈雲，最為奇怪。
他的眼神非常特別，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好像認識她。
而她甚至都不認識自己。
在這眾目睽睽之下，厲沈雲沈穩地邁步走上了弗盈山，宋蘅果斷按了按鐲子，封閉了弗盈山，她追尋多年的結果就在她眼前了，她迫不及待便問道：“你認識我嗎？”
厲沈雲怔住，想回答不認識，可是她眼神明亮熱切，是從未有過的熱烈純然，在這樣的視線下，他無所遁形，那些謊言無論如何也無法宣之於口。
可是他也不想就此戳破。
這樣奇怪的世界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結界，蒙蔽了天道，如果宋蘅想起一切，那麽結界將不覆存在，屆時天道察覺，她依然會死。
只要她還活著，她便無法逃脫天譴，哪怕死再多人去扛，也不過是手段，只因始作俑者是宋蘅，而不是別人。
厲沈雲別開眼，沒有說話。
他既不能說認識，也不能說不認識，只能沈默。可他的沈默無疑便是一個答案，也是一種抗拒，宋蘅定定地看了他半晌，他不肯說，於是她也明白了。
“你走吧。”
她失望地收起靈力，翻臉無情地趕人。
厲沈雲再次楞住，這麽快？
“立刻走！”
宋蘅催促道，她冷下臉，已然站起身，姿態不善，仿佛他如果繼續賴在這裏，她便會飛起一腳將他踹下山去。
無法，厲沈雲只能站起身，一步一回頭地走了，他怎麽忘了，她的脾性向來如此，幹脆利落，說一不二。
他失笑地搖搖頭，只能另尋機會了。
在他走後，宋蘅再次心事重重地坐在大石頭上發呆，到底為什麽，他的態度如此詭異，甚至有些難過？
她回想數遍，怎麽想都覺得那是難過。
難道那是一段不好的往事？
也是，如果是好的往事，還需要忘記嗎？
他不肯說，自有別人肯說。
宋蘅想了想，召集了大批弟子們排隊上山，向她事無巨細地講解厲沈雲的事跡，弟子們神神秘秘的，看向她的眼神愈發奇怪。
“星曜仙君天資非凡，只用了數百年便已至此境界，立於不敗之地，傳說他曾殺敵一千，不知疲倦，連鮮血濺到臉上也只覺得不夠猩甜……”
宋蘅越聽臉色越黑，他什麽也沒說，只是將厲沈雲吹了個天花亂墜，而且全是道聽途說，誇張無比。
“下一個！”
她再也聽不下去，立刻打斷了他。
“傳說星曜仙君曾受重創以至一夜白頭，但上天待他不薄，僥幸存活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從此勢如破竹，修為高歌猛進，而這，同他所修功法離不開關系。”
宋蘅好奇道：“什麽功法？”
弟子湊近了她，附耳低語：“丹炎訣，意氣不休，此命不墮。”
“丹炎訣。”
宋蘅默念，沒覺得什麽特殊。
“還有小道消息！”弟子招招手，示意她再次湊近，他將聲音壓得更低，鬼鬼祟祟道：“正因如此，星曜仙君整日□□焚身，難以停歇啊。”
“砰——！”
“仙——君——”
他被立即打飛了出去，在天上遙聲呼喚，卻無人憐憫。
宋蘅深吸一口氣，面色黑如鍋底，眼神森然：“說點有用的。”
“噫——”
弟子們噤若寒蟬，在腦子冥思苦想，絞盡腦汁，不敢再胡說八道。
“傳言星曜仙君曾七進七出無量崖，皆可全身而退！”
“傳言星曜仙君心中藏有一人，但無人知道是誰！”
“傳言星曜仙君手持熾熱靈劍，無物不可焚！”
“……”
如此種種，聽得宋蘅頭大，她擺擺手：“下去下去！”
“仙君，不聽了？”
“立刻走！”
弟子們蜂擁而散，弗盈山上又只剩下她一人，夜色漸深，風起漸冷，她擡起頭，看見天上連星辰都沒有幾顆。
“聽說你四處打探我？”
忽然間，她身後傳來一道聲音，帶著些打趣意味。
“沒有的事。”
她矢口否決，但厲沈雲已然挨著她坐下。
“這麽多年，萬靈仙君都在做什麽呢？”
“就看著。”
“看著？”
她輕擡下頜，示意一望無際地天空。
厲沈雲隨她一並擡頭，眼前一片漆黑，星辰暗淡，不甚美麗。
“哧——”
點點紅色的靈火升起，一小簇一小簇地映照在她眼中，點亮整個夜色，猶如她看過無數次的凡間萬千燈火，又像是在汪洋碧波中飄搖的一盞盞燈。
她一時怔住，心有所感，轉頭看去，見他唇畔初綻，揚起一抹笑容，恍惚間，她竟然倍感熟悉。
“宋蘅。”
在這樣的灼熱心火下，在這樣的真誠視線下，她腦中驀然響起一道昔日的聲音，劃過空白的記憶，她騰地站起身，問道：“你當真去過無量崖？”
她一雙美眸緊緊地看著他，不錯過他任何細微的反應。
厲沈雲渾身緊繃，那些心火瞬間熄滅，在她面前，他總是處於下風，被她牢牢掌控，看得一清二楚。
無需回答，宋蘅起身就走。
無量崖。
她第一次聽見這個地方，心底隱隱有一種迫切，催促著她快點去，那是她必須要去的一個地方。
“宋蘅！”
厲沈雲拉住她，卻被她立即甩開，宋蘅頭也不回地向著山下走去，她走得越來越快，到了後來甚至已經跑了起來，她腳步匆忙，腕間黑白鐲子隨著她的步伐一齊晃動。
“別去！那裏不是個好地方！”
厲沈雲追上她，出手阻撓，卻被黑白二氣打退，宋蘅不由分說地直接發動了攻擊，同為仙君，哪怕她一無所有，僅靠這個莫名出現且無法摘下的鐲子，厲沈雲便奈何不得她。
“萬靈仙君——”
“星曜仙君——”
“他們怎麽都走了——”
弟子們看著他們一前一後地出了宗，皆是茫然，不知緣由。
黑白鐲子催動，靈力化為雲朵載著宋蘅急速掠向無量崖，這麽重要的地方，她卻始終無法記起，又因是禁地，所以人皆避退，若不是厲沈雲，她恐怕很難憶起這個地方，他去過無量崖，所以他和旁人都不同。
到底是誰抹去了她的記憶，苦苦隱瞞，她不顧一切地奔向那處深淵，明明忘卻了所有，卻還能準確無誤地找準方向，厲沈雲始終在後追逐，但她已經無暇顧及，也不想顧及。
無量崖。
靈力消失，她從雲上栽倒在地，卻又立刻提起裙子向著邊緣跑去，哪怕會死在這裏，她也要尋到一個答案。
“你來了。”
及至懸崖邊緣，一個聲音驀然在她心底響起，宋蘅震驚失色，環顧一圈，竟然再也不見厲沈雲身影了，而這個身影卻仍在繼續。
“微生玉，他失約了。”
微生玉。
“唔——”
她忽而頭痛欲裂，心口處泛著尖銳的疼痛，眼淚瞬間奪眶而出，再也控制不住，宋蘅艱難道：“失約？”
“吾本為得道燭龍，卻因落霞墟墮仙隕落之故，隨天道塌陷，落至凡間，微生玉曾來無量崖，此子得天獨厚，飛升之象，故吾欲同他約定，若能飛升，當攜吾同歸，但他已然隕落，無法踐諾。”
“喀嚓——”
黑白鐲子倏爾斷裂，消弭於無形。
“本因匡扶天道，卻再次擾亂天道了嗎？”
一雙巨目現於她眼前，看著那黑白二氣，在這瞬間，宋蘅全都想起來了，弗盈山上微生玉，那位風華絕世俯視眾生的微生仙君，才是真正的仙君，而他，為她傾其所有，為她打造了一個堪稱夢幻的美好幻境。
她殺著殺著，最後孑然一身，無處可容。
“啊——”
她捂住額頭，心神大震，牽連神魂，深處黑蓮顫抖，劇痛難當，在她憶起的剎那，天道回轉，剎那抹除偏差的紋路，天際雷雲滾滾，她已無處可逃，無計可施。
但她本也沒打算逃。
“凡塵未了，不可為仙。妄念傾軋，亂天之象。”
燭龍繼續說著，看著她沒有離開，反倒是頹然地坐著，只是等著雷劫降臨，巨目微動，深淵下響起轟轟的響起，有些熟悉。
“我曾見過你嗎？”
這場夢她做得夠久了，足足三百年，微生玉蒙蔽了天機、蒙蔽了眾人，也蒙蔽了她，可是夢最終都是要醒的，到頭來，她什麽也沒抓住。
只是一時間，聽見這巨大的聲響，她想起了走出無量崖的時候，遇見席玉君之後，不過當時，燭龍並未現出身影。
“當時我意欲同微生玉再行約定，但他身上沾染你的魔氣，我便心知事不可為，而你借由術法捆綁，我無法殺之。”
那麽，當時她隱隱察覺到的殺意並非錯覺，從一開始，她便是微生玉的劫難，從始至終，她都活在他的庇佑下，實在可笑。
“呵——”
她扯了扯嘴角，沒什麽情緒：“那真是可惜了。”
燭龍不再為她停留，它被困這裏許久，難以回到仙界，受到落霞墟牽連，天道有缺，因果紊亂，以至牽連凡人，仙凡混雜，生靈塗炭，而它自身的時間永遠停滯，或許它只能永遠永遠地受困於此，化為無邊無際的深淵。
“轟隆——”
它離開了。
宋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，幽咽的風卷起她的裙角，一如最開始那日，只是崖外再沒了那個不顧生死也要趕來的人，他確實做下了不可挽回的錯事，而她也不可饒恕地堆積了滿身業障，他們都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，因果自償。
“轟隆——！”
天雷滾滾，駭人的紫色雷柱直直降落，重重打在她身上，夢境破碎，雷劫加身，毀滅性的氣息在彌漫，她再次開始破敗，向著無量崖走去，一腳踏空。
“轟隆——！”
“宋蘅——！”
在她跌落瞬間，厲沈雲猛然躍出，險險攥住她瘦弱的手腕，他迎著漫天雷光，死死拉住她不放：“你真要讓一切心血都白費嗎？！”
他咬緊牙關，試圖將她拉回。
宋蘅破碎的裙角飄蕩開來，懸於無量崖上空，她看著如今已然大變了模樣，卻成熟穩重許多的厲沈雲，倏爾笑了，她眼中帶著幾分懷念，慨然道：“無需外遙望他人，無需妄自菲薄，你也能青雲直上。”
“宋蘅！”
厲沈雲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她的名字，不顧那些躍動的雷劫，一心拉緊了她，可宋蘅的身影卻紋絲不動，她在抗拒。
“你苦心孤詣籌謀至今，利用了所有人才達成所願，難道這不是你所希冀的嗎？”
“轟隆——！”
雷劫劈下，震得他渾身一麻，手上卻執意不肯松開。
“是嗎，這就是我所有的目的嗎？”
她的語氣飄渺，斷絕了所有希望。
這樣虛假的結局並不是她所等待的。
“喀嚓——”
她的心口裂開，一簇灼熱明亮的心火漂浮而出，回到厲沈雲眼前，萬分熟悉，這是當日被宋蘅奪走的他的所有，而今她自剖心臟，將它還回。
“咻——”
這簇心火眨眼間沒入他體內，消失不見。
“厲沈雲，我還給你了。”
與之一同還回的，還有那盞將要熄滅的營魄燈。
“那我這麽多年的情意你又如何償還——”
宋蘅看著他倔強的眼神，他的眼神還如從前，執拗堅決，從無作偽，她身上靈力爆開，掙脫他的手，向著無量崖跌落而去，龐大的修為自崖中逸散而出，將躍下的厲沈雲生生彈出，他跌落在地，眼睜睜看著從無量崖中升起的萬丈靈光。
她沒有抵擋雷劫，反而散去一身通天修為，連同神魂深處的無量天功一同，於無量崖中爆發，靈氣逼人，片片黑蓮飄搖，虛無暗淡。
“緣起緣滅皆系落霞墟，仙凡兩隔，何必招惹，我願以全數修為之力，搬動無量崖，橫亙仙凡，撥亂反正，此後因緣是非，莫再糾纏。”
你於道中修，我於蓮上座。[1]
仙道崩殂，功德崩散，
宿命因果，何以善終。
-正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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